回到乡下,推开家门,兰花的馨香扑面而来。婆婆离世刚刚一年,公爹栽在庭院里的兰花却开得深情。
所谓庭院,就是我家的天井。除了兰草,还有山茶、月季和部分绿植。公爹知道婆婆喜欢花,在建房的时候别出心裁地建了一处天井,既有古建的四水归堂之意,又有花园的别有洞天之美。公爹是一个木匠,匠心独运地将乱蓬蓬的山茶花经过修枝,造型,枝条分上下两层,每层曲线生长。春风一吹,云霞朵朵,煞是好看。
花儿年年俏,但再难见婆婆在花间笑。公婆恩爱,平日里形影不离。自从婆婆撒手人寰,公爹就像丢了魂,白天用满负荷的劳作麻痹自己;晚上很早上床,说睡下了婆婆就会来到他的梦里。时间如流水,一晃就到了婆婆的周年。农村有习俗,周年的时候要给亡灵包包袱烧纸钱。公爹念念不忘,一个月前就着手谋划。谁知周年前夕,公爹却突然病倒,头昏,心慌,腹痛,嗓子哑,一检查,是脑梗,不得不到医院挂水。即使身体很不舒服,婆婆周年的礼数一个不能少。每天挂完水回家,强撑着也要把纸钱打理好才去休息。每次干活还经常自言自语地说:“你喜欢钱,尽量给你多包些。”
婆婆确实喜欢钱。临终前夕,婆婆不仅贴身衣兜里要有存款,而且两只手还不能空。传说手里有钱,在阴间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,婆婆依然思路清晰,头脑清醒,致使留在手里和身上的钱一分都没丢,一厘都没散。
婆婆爱钱,是因为在生的日子太苦,穷怕了。公爹兄妹多,奶奶又去世的早,婆婆又当嫂又当娘。一分钱恨不能掰两分来花。为了温饱,婆婆把自己逼成女汉子。披星戴月,勤俭持家。公爹长年下乡做木工,婆婆白天出门挣工分,晚上在灯下给全家老小浆衣补裳。土地承包到户后,婆婆更是拼了命地干,除打理自留地,还起早歇晚,织布纺纱,养鸡、养猪、做手工挂面。在公婆的努力下,各个兄妹成家立业,自己的四个子女也成才成长,陋室蜗居一次次蜕变,换成了如今宽敞明亮的三层小洋楼。
日子好过了,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手上没钱用,但婆婆身体却垮了。心脏病、高血压、糖尿病等各种老年病都找上了门。生病能忍则忍,能拖则拖,婆婆从不愿意麻烦子女,更舍不得花钱看病。每次住院,都需要我们反复做工作,更多的时候,都是独自疗伤。
有一次婆婆去挖地,锄头挂在一个高架上,她手碰到锄头却没拿稳,从高架上溜下来,直接砸到肩膀上,是否造成骨裂我们不知道,据说十多天手不能抬胳膊不能动。臂膀受伤后,她默默忍受,不去治疗。从那以后,留下了后遗症,手臂抬不起更无法往后伸展。
还有一次,她摘来鲜辣椒,给我们做剁椒酱。装罐的时候,一不小心,罐子掉到地上,剁椒飞溅,咸辣的剁椒泼洒到婆婆的眼睛里,火辣辣地疼。出事后,婆婆对我们闭口不言,而是咬紧牙关,自行处置。自那一次后,婆婆视力明显下降,总说眼前像蒙上一层纱,看不清东西。
婆婆对自己很抠,对别人却非常大方。知道我喜好原生态食材,总是想方设法收集、留意。曾经亲手养过蜜蜂,起蜜的时候把好蜜分给我们,残次品留给自己。后来蜜蜂跑掉了,婆婆就到知根知底的人家给我买,小小一瓶蜂蜜要百来十块钱,对于抠门的婆婆,却毫不吝啬。碰到稀有的东西,婆婆会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,语气里如获至宝。有一次,却上当受骗了。那是离世的前一年深秋,家门口来了一个头戴防蜂帽,身背蜜蜂箱,装扮上极像深山养蜂的人。他兜售野蜂蜜,婆婆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小千块,买下整整10斤,电话里的兴奋劲儿,像极了讨喜的孩子。卖蜜人火速离去,婆婆左看右看不对劲,尝一口,却似粘稠的白糖稀。一生惜钱如命的婆婆,非常懊恼和痛惜,就这件事和我反复说了很多次,痛恨之情溢于言表。我对婆婆说,钱没买到真东西,但这份真情千斤难买。而今,假蜂蜜被公爹摆放在床头,安静却动情。
往事历历在目,婆婆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。周年祭,公爹给婆婆包了很多纸钱,烧纸的现场,公爹却没去。周年祭礼毕,我们回到家,谁都没有说话,公爹终于没忍住,问了一句:“钱纸烧得怎么样?”“烧得很平稳,没被乱风吹走(传说烧纸钱给亡灵,若纸灰飞扬,说明钱被抢,自家人就收不到多少钱了)。”大姐说。听到这个消息,公爹如释重负:“我家花荣一生就喜欢钱,希望我包的她都能收到,少吃苦,有钱花。”说着,又泪眼婆娑。
花荣,花开了春荣。花谢花开是自然规律,好在春天年年有,花开年年春。亲爱的婆婆,我们永远会记得你!只要记得,你就活着,请相信,你会永远活在你爱和爱你的人心中。(程乔霞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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